夜色下的老旧小区，仿佛一头蛰伏在都市阴影里的疲惫巨兽，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。
走过大门口的保安室，张凡朝着里面瞅了两眼，今天不是刘福生值班。
说起来，他出来都快小半年了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刘叔了。
“总算回家了。”
看着熟悉的环境，张凡稍稍松了口气，因为那该死头条而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些许。
他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楼道，没有惊动任何声控灯，如同鬼魅般回到了自家门前。
锁孔转动，门轴发出细微的“吱呀”声，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嗯！？”
忽然，张凡眉头猛地上挑，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陌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，反手轻轻带上门，没有开灯，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，扫视着屋内。
一片狼藉。
客厅像是被狂风席卷过，桌椅倾倒，家里的物件散落一地，沙发被利器划开，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。
每一处抽屉都被拉开，里面的东西被粗暴地翻检过，扔得到处都是。
“我真是草了……”张凡目光渐渐冷。
自从十二岁开始，他便生活的这个家，如今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、遭受过洗劫的废墟。
“果然只有敌人最了解敌人啊。”张凡感叹。
回来之前，李一山便已经提醒过他，如今关于他是新晋无为门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，以道盟的能量，他的老家必定已经被翻查过了一遍。
如今回来，也不过是自投罗网。
这个道理张凡也清楚，可是玉京市还有许多他放不下的人和事。
所以，他必须回来。
“看来真的要亡命天涯了。”
看着眼前的光景，张凡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，天地广大，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。
道门容不下他。
无为门？
不过是将他放在火上烤罢了。
现在的他，比起当年的张灵宗，比起当年的三尸道人，情况好不了多少。
“你不该回来的。”
就在此时，一阵冰冷的声音从客厅的角落处传来，划落在这幽幽长夜之中。
张凡没有回头，只是抬头看向窗外那幽幽的月光。
“吴会长，你在这里是来抓我的嘛？”张凡喃喃轻语。
话音落下，借着月光，一道人影从角落处走了出来，赫然便是江南省道盟总会的会长……
吴青囊！
“大隐隐于市，谁能想到，我玉京市里竟藏着你这样一头真龙。”吴青囊看着张凡的背影，幽幽轻语。
这个年轻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，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，仿佛他这位江南省道盟总会的会长对他而言，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。
这样的大开大合，这样的气势磅礴，倒是让吴青囊感到了一丝压力。
“吴会长也是真人不露相啊。”张凡淡淡道。
“好，好，不愧是……”吴青囊眸光微沉，稍稍一顿，方才道。
“无为门门主。”
张凡沉默不语，片刻后，方才道：“所以，现在站在这里的到底是江南省道盟的会长，还是……”
“未羊！？”
话音落下，吴青囊瞳孔遽然收缩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情。
“你果然知道了。”吴青囊叹息道。
对于张凡的问题，他并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摇了摇头。
“如今的玉京已是龙潭虎穴，你不该回来的。”
“正因为是龙潭虎穴，我才回来。”张凡摇头道。
这里有着太大的人与他有关。
江葫，温禾，姜莱，熊霸，石守宫，苏时羽，随春生……这些人都是看着张凡一路走来，交情匪浅。
如今，他爆雷了，自然不能不管不问。
“有些人，你不用担心，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。”吴青囊沉声道。
他话外的意思显而易见，该做的他早就已经做了。
“至于你的那些朋友，我已经安排妥当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张凡心头稍宽，可还是问道：“安全吗？”
“暂时安全。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劳烦吴会长将他们送往西江铜锣山。”张凡略一沉吟，凝声道。
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地盘，只要他不回去，铜锣山便是安全的。
“这时候你该担心你自己。”吴青囊沉声道。
“上面已经派了特别行动小组，分三路，从东山省，徽州省，江南省三路合围而来。”吴青囊面无表情道。
“据我所知，领头的可是观主级别的高手！”
张凡闻言，心头咯噔一下。
天师不出，观主级别几乎便是无敌的存在。
他才多少点修为，道盟居然直接派出这样的高手，显然是对他足够重视了。
这般阵仗，可比当年追杀他老子大得多。
“你只有一晚的时间，过了今晚，便出不了城了。”
吴青囊看着张凡，神色凝重道：“你身上的名头太大了，即便出了玉京市，天地广大，怕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。”
无为门主，仅仅这个名字便重逾千钧。
那是让天下十大道门名山掌教都要为之侧目的存在。
当年，三尸道人因为继承了这个大位，神通大成之前，不知遭遇了多少劫难，经历了多少生死。
那是乱世，尚且还能和光同尘，于莽莽乱象之中博得一线生机。
如今时代，能往哪里逃？又能往哪里躲？
“嗯！？”
张凡若有所思，忽然，他想起了张灵宗交代过他的一番话。
“我床底下的盒子里又一部手机，里面存了一个号码，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拨打这个号码……”
“记住，你只有一次机会……”
“那是我给你留的后路！”
“后路……我现在就是走投无路了啊。”
张凡心头一动，赶忙打开了背包。
“你找什么？”吴青囊见状，忍不住问道。
张凡沉默不语，那条“后路”他可是一直随身带着。
终于，他在背包里找到了那尘封依旧的……诺基亚。
“找到了啊。”张凡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轰隆隆……
就在此时，一阵剧烈的波动从远处传来，将张凡的目光吸引了过去。
元神观照，朦胧夜色中，竟有一片火光冲天，包藏的气息熟悉到了极致。
……
此时此刻，数条街区外，一条早已规划待拆的废弃老街。
断壁残垣间，月光凄冷地洒落，映照出几道对峙的身影。
平日里总是带着和气笑容、身材微微发福的刘福生，此刻背靠着一面斑驳的砖墙，粗重地喘息着。
那身蓝色的保安制服多处破裂，沾染着尘土与暗红的血迹，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淌着鲜血。
在他周围，三名身着玄色劲装、胸口绣着“道盟”徽记的男子呈品字形站立，气息凌厉，眼神冰冷，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。
“刘福生，想不到啊，当年终南山赫赫有名【九指符魔】竟然藏在这里，当起了保安。”
为首的男人鬓角微白，眸光阴冷，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，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因其存在而微微扭曲，身后元光闪烁，分外动人。
“大士境界，我认得你，你是道盟总会的向开山。”刘福生沉声道。
“你还记得，二十年前，我们在终南山见过一次。”向开山轻笑道。
“那时候的你哪怕在终南山都是出类拔萃，光芒万丈，一身符法通玄，被誉为终南山百年来符道天赋最高的弟子。”
说到这里，向开山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：“当年的你，确实让我感到惊艳。”
“可惜，十年前龙虎山下，你身受重创，毁了道基，否则，何至于十年蹉跎，修为不进返退！？”
言语至此，向开山摇了摇头，淡漠的脸上似有惋惜：“如今，竟然沦落到给人看家护院了。”
“真是可悲啊。”
“嘿嘿，小鬼成阎王，还真是世道变了。”刘福生靠着墙壁，咧嘴笑道。
随着鲜血从体内流出，他的面色越发惨白。
“多说无益，虽然你现在已经废了，不过我敬你是个人物，跟我走吧，给你个体面。”向开山无情道。
“体面？小鬼，体面从来不是别人给的。”
刘福生轻声叹息，那胖乎乎的身躯忽然挣扎着挺拔起来，那张平日里总是堆着讨好笑容的脸上，此刻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，唯有一双眼睛，亮得吓人，里面燃烧着沉寂了十年的火焰。
“十年了啊。”刘福生喃喃轻语。
他缓缓摘下了那双戴了十年、沾满油污和灰尘的白色棉线手套。
手套褪下，露出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。左手四指，右手五指，指节粗大，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。
就是这样一双手，曾经执掌万符，搅动风云。
“嗯！？”
这样的举动，却是让向开山都不由皱起了眉头。
“道心一起，魔相即生！”
“已经十年没有画那道符了啊。”
一声叹息落下。
轰隆隆……
忽然，一股恐怖的气象从刘福生的体内冲天而起。
这一刻，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，赤黑色的流光在他指尖跳动，如那深渊的魔焰，似那混天的神血，在虚空中交织，在天地间碰撞。
凌虚画符，千字归一。
“千字符！？”
向开山面色骤变，眸子里终于显现出一丝凝重。
千字符，瞬息而就，这样的符道天赋简直恐怖得难以想象。
轰隆隆……
忽然，赤黑色的流光在空中化为一道巨大的符箓，生灭的波动覆盖方圆千米的范围。
“道心魔符！”
那是独属于刘福生的符箓，这道符贯彻了他一生的轨迹，融合了他一身的修为。
符成之即，如真归一，恍惚中，有丹成起妖雾的异象，有魔相随形生的业障……
凡是道心所起，便要受到此法所制。
菩提镜照道心明，天地大魔因相生。
轰隆隆……
三大高手俱都惊悚，尤其是向开山，他站在首位，感受最为真切，那道符箓竟是压住了他的元神性光，一道道裂痕徐徐浮现。
“九指符魔！？”
这一刻，向开山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凝重。
这般的符道天赋，实在难以想象，若是道基未损，修为未退，那该是何等的人物！？
“冥顽不灵！”
就在此时，向开山一声暴喝，忽然，他的掌中流光闪烁，竟是从袖口处滑出一柄匕首，通体青碧，刃口处有着繁复的符文，流光如月华，辗转似寒冰。
青羽法宝，破符刃！！！
轰隆隆……
向开山的元神猛地震荡，元光普照，那【破符刃】发出一声愉悦的嗡鸣，青光暴涨，瞬间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青色长虹，撕裂空气，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息，斩向了那覆盖方圆千米的符箓。
轰隆隆……
青色长虹势如破竹，转瞬之间便破了【道心魔符】的符窍，赤黑色的流光如浓墨化开，恐怖的气浪却是将刘福生狠狠震飞了出去。
破符刃，专破符法。
“老残废，倒是小看了你。”向开山一声冷哼，紧紧握着手中的破符刃，幸好他有备而来，否则还真要在这个残废身上吃大亏。
“真是老了啊。”
刘福生面色惨白，嘴角止不住地溢出鲜血，眼中涌起一抹无力。
十年蛰伏，旧伤未愈，终究是挡不住这青羽法宝的全力一击！
“锁上，带走。”向开山居高临下，冷冷喝道。
话音刚落，另外两名道盟的高手鱼贯而出，便要上前拘捕。
“道盟的手还真是快啊。”
就在此时，一阵淡漠的声音在幽幽夜色中猛地响起。
那两名道盟高手下意识驻足，向开山也不由抬头望去。
夜色中，一道身影缓缓走来，明媚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。
“张……张凡！？”向开山看见来人，面色骤变。
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模样，与他掌握的资料一模一样。
这张面孔之所以让这位道盟高手如此失态，甚至惊悚，不仅仅因为他叫张凡，更因为他如今还有一个身份……
无为门主！
“小凡……”刘福生看见来人，愣了一下，旋即露出了复杂的神色。
“刘叔。”张凡轻语。
“你不该回来的。”刘福生叹息道。
“不妨事。”张凡轻笑。
“张凡，你……”向开山一咬牙，冷然喝道。
嗡……
话音未落，忽然，他眼前一花，只觉得天旋地转，再抬头，他的元神便已经落在张凡的掌中，那双眼睛居高临下，如同庞然的巨神，漠然地俯视着他。
“这……这手段……”向开山元神欲裂，几乎不敢相信。
要知道，他可是大士境界，须臾之间，元神离体，便已经落入对方掌中樊笼！？
这是什么手段？
这是什么道法？
“无……无为门主……”向开山战战兢兢，失声惊语。
“化了吧。”张凡轻语。
轰隆隆……
三人的元神冲天而起，在空中碰撞，化为流光散灭，转入那莽莽夜色之中，堕入那滚滚风尘之内。
“气象已成，气象已成啊。”刘福生看着张凡的背影，神情复杂，曾经的小伙子，仿佛已经能够称起一片天地了。
此时此刻，他也不得不感叹，岁月流转，他是真的老了。 《纯阳！》-作者：南北宗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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