丘濬是海南人,是海瑞的偶像,在大学衍义补中,丘濬首次提出了生产力的基本概念,那就是人改变自然的能力,劳动是改造自然的过程,而劳动这一过程赋予了所有货物价值。
耿定向再进一步,提出了价值分为了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。
而后交换价值,很快就扩充出了情绪价值这一概念,人们会为自己的情绪买单,不仅仅是衣食无缺、生活富足的人才会追求情绪价值,每个人都会追求这一价值。
比如匠人们下了工,喜欢在茶馆里听评书,有些识文断字的百姓,也会到书坊里购买各种书籍,来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。
格物博士们提出的情绪价值,是基于精神需求的层次出发。
而生产图说里,主要讨论了生产资料归属、生产关系的分类、生产过程中的矛盾等等,这本书已经是一本老旧的书了,成书于万历五年,曾经在万历九年、万历十四年、万历十九年进行了三次再版。
耿定向、焦竑、徐光启都对生产图说进行了再剖析、再补充,这本《生产图说》虽然没有矛盾说那么大的名头,但里面的内容,却是每一个大明进士、举人必读的书籍。
流传之广,远超陛下十分喜爱的阶级论。
黎牙实举着手中的书,大声的说道:“智慧告诉我,矛盾在演变的过程中,必然有一方利益受损,但不一定另一方获利,这听起来有些怪诞,但这就是矛盾,利益在矛盾和冲突中,被损耗了。”
“矛盾的这一根本特性,造成了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,那就是人们拒绝变化,因为变化并不一定会获利,但不变,利益不会受到损害。”
“光明圣女,在进军巴黎失败后,她选择了将目光看向了广大的乡野,她很心急,她清楚的知道,人们生活在苦难之中,他们是人,但作为奴隶而存在,而非作为人存在。”
“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,他们是人,而非天生属于他人的附属物品!”
“她选择了用最酷烈的手段,强硬的破坏掉了原来的生产关系,但是,被解救的法兰西农奴变成自由民后,不感谢马丽昂。”
马丽昂的死,看起来是一场极致的落幕,但她死去的时候,即便是被解救的法兰西农奴,依旧不感谢她,她的死,是大光明教最残忍的挫折,一切的努力,都像是徒劳的挣扎。
事实上,大光明教士们,很难彻底讲清楚,为什么被解救的农奴们,不感谢马丽昂。
而黎牙实依据矛盾的基本特性,解释清楚了其中的关键。
利益、产出等等总体收益,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,并不是从一方转移到了另一方,而是在转移的过程中损耗了,这就是变革的阵痛,变革的步幅越大,阵痛就越疼痛。
人们天然厌恶变化、厌恶冲突,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斗争中获利。
趋利避害,是人的本能。
“但很快,这些自由民再次变成农奴后,开始杀死那些贵族、封建领主了!”黎牙实看着教士们若有所思的模样,说起了后续,这些努力,并非没有意义。
自由民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获得了什么,等到马丽昂走了,封建领主们再次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时,自由民终于清楚了自己获得了什么。
这是大光明教在法兰西依旧可以活动的原因,亨利四世,一个雄狮一样的男人,他的军事天赋极强,连费利佩的大方阵都对亨利四世无可奈何,可亨利四世对大光明教的广泛传播,无可奈何。
这东西就像是野草一样,春风吹又生。
亨利四世不能失败哪怕一次,只要他不再无敌,那么就是圣火燎原的景象。
黎牙实右手拿书,举过额头,大声的说道:“在改变生产关系的方式里,大明的智慧有三种办法,均田,抄没土地分配;还田,提供一定的利益补偿收回土地分配;”
“营庄,由农户们组建成为集体农庄,集体劳作集体耕种,用集体里的力量,修桥补路、疏浚沟渠,完成那些个人无法完成的事儿。”
“这三种,并不是递进的关系,而是要有选择的,去选择一种方式。”
“泰西,只适合营庄,因为这些被解救的农奴们,他们完全没有自保能力,如果在大光明教士的带领下,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,他们就拥有了足够保卫自己的力量!”
“大明同样会根据不同的地方,选择不同的方式,在沿海富裕之地,选择还田;在绅士们多有不法,甚至对抗朝廷的地方,采用均田;在腹地贫穷的地方,选择营庄。”
“而泰西的环境,和大明完全迥异,不能照搬大明经验去做,否则必然失败。”
黎牙实这番话,其实批评了马丽昂,马丽昂给了这些农奴们自由,却没有给农奴们保卫自己权力的力量,农奴刚刚变成自由民,他们需要拧成一股绳,对抗掌控暴力的封建领主。
但马丽昂犯的错误,不怪马丽昂,她一共去了大明两次,她看到大明在沿海搞了还田,作为把大明经验、大明智慧奉为圣典的马丽昂,果断的采用了均田的方式。
“教条,是我们这些教士们在传播光明中,一定要避免发生的错误。”黎牙实这大半年在海上,也在思考着大光明教何去何从,他给大光明教画出了一份前景蓝图。
教士们教条一点,根本不奇怪,他们都是教士了,不教条还是教士?
黎牙实对他们的要求是不要完全刻板的仿照大明经验,因为大明的经验是,大明存在区域发展不平衡的主要矛盾,每个地方的自然禀赋不同,每个地方的人文环境不同,死搬硬套、死板教条的套用大明经验的结果就是彻底失败。
黎牙实清楚的理解这一点,他在大明生活了二十年,不是白活的。
但生活在泰西,陷入大明智慧这个概念里的大光明教士,总觉得和大明不一样,就是严重的错误,甚至是违背了信仰的做法,这种观念,阻碍了大光明教的发展。
教士们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,他们看黎牙实的眼神有点奇怪,因为非常矛盾的事情出现了,先知派来的大光明使,居然说大明的经验和智慧,不一定是对的,但又是基于大明经验和智慧去论述这一个观点。
对于普通人而言,这些个逻辑,就变得古怪了起来,但对于大光明教士们而言,他们很快就接受了不要生搬硬套这个观念,大光明教的标志是一个太极阴阳鱼,阴阳代表了矛盾,矛盾是这样的。
矛盾说的基本概念,万事万物都是矛盾且统一的矛盾体,矛盾着,却统一体现。
黎牙实看到教士们逐渐停止了讨论,露出了一个笑容,他环视了一圈后,再次开口说道:“这条路荆棘遍地,诸位,我们很多人会死在这个路上,但我们的死亡,不是毫无价值,我们化身为了火炬,照亮了黑暗。”
“这就是光明的意义,火炬虽然微弱,但依旧是光明本身,我与诸位共勉,为了光明!”
划破乌云的是雷霆,照亮黑暗的是光明。
中国的历史极其漫长,在历史长河里,有太多太多照亮后来者道路的先贤,后来者又前赴后继的踏上了这条路,成为了火炬。
“为了光明!”黎牙实的话引起了教士们的共鸣,虽然黎牙实和马丽昂不太一样,但大家都是为了光明普照人间。
“我会在里斯本停留七天,讲解来自大明的智慧,我带来了许多的书,这些书会存在光明圣殿里,供诸位教士借阅,里面有我的批注。”
“请大家爱护这些书,智慧的载体是知识,知识的载体是书籍。”黎牙实做了圣堂演讲的收尾。
这是他个人给整个泰西的礼物。
在黎牙实和教士们交谈的时候,一个人影离开了圣堂,走到了还没有修建好的后花园,这里还是工地,人员成分十分的复杂,这个人影走到了墙边,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铜锤,在一块砖上,轻轻的敲动了三下。
很快,墙的对面传来了回敲。
“黎牙实马上离开圣堂,从圣堂回中国厅的路上,是最好的机会,上帝保佑,一定要成功。”这名教士低声说道。
“好。”墙后传来了新的回音。
这名教士是一名天主教的狂信徒,混入了大光明教甚至成为了有资格参加圣堂演讲的教士,他伪装的很好,他自己都分不清了,是不是在伪装,,他已经快要被矛盾说、大明智慧给说服了。
神不可证伪,当然也无法证实。
矛盾说读得多了,就容易开智,一旦开智,一些过去迷茫的问题,就会得到答案,神不可证实的特性,让这名狂信徒的信仰产生了动摇。
而这位教士巩固信仰的方式,是杀死黎牙实,让自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言。
而墙的对面,是费利佩派遣到里斯本的刺客,费利佩无法容忍黎牙实的背叛,他要是回到马德里,为他费利佩出谋划策也就罢了,黎牙实一个西班牙人,却要去法兰西,帮法兰西这帮敌人,这是费利佩无法忍受的。
刺杀,是费利佩消灭反抗势力头领惯用手段,费利佩不止一次刺杀尼德兰的反抗首领,而且成功了三次。
剑圣马尔库斯,就死在了费利佩的刺杀之下,安东尼奥毫无办法,亲征击败西班牙大方阵,依旧要派遣使者到马德里求和,这是耻辱,但安东尼奥只能忍受的耻辱。
刺客开始行动的时候,黎牙实结束了圣堂演讲,他在圣堂的后厅见到了旁听的葡王安东尼奥。
“感谢大明皇帝的仁慈,我是一个世俗的国王,管理教派对我而言,有些太困难了,你能回来,真是太好了,不过我要提醒你,费利佩要杀你,你在里斯本,我可以保你安全,你去了法兰西,我保护不了你。”安东尼奥面色复杂的提醒了黎牙实,他现在非常危险。
费利佩是个很霸道的君王,黎牙实在大明,泰西都当他是个传说,已经死了,可现在他回来了,那费利佩就无法忍受了。
对于教士里混入了细作,并且密谋刺杀之事,安东尼奥是知情的,甚至已经派出了王宫卫队进行了数次的清理,可大明有句老话,只有千日做贼,哪有千日防贼?根本就防不住。
“我知道,我在大明就想到了。”黎牙实不是特别在意,倒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命,虽千万人吾往矣,是明知道种种危险,还要继续,这才是勇气,这才是毅。
“死了就死了,死了也是一个微弱的火炬。”黎牙实解释了下自己的理由。
“你们大光明教真的是太奇怪了,别的教派死后都讲灵魂,你们可倒好,死了变成火炬,如同飞蛾扑火。”安东尼奥为了讨好皇帝陛下,可是个汉学大师,他给陛下的国书,都是自己用汉文写的,就是为了保证里斯本,始终有集散大明货物的权力。
就这权力,可以让葡萄牙这个小国,躺着享福两百年了,里斯本集散大明货物,是葡萄牙的核心利益,没有之一。
小国有小国的活法,大国有大国的尊严。
“而且很奇怪,你居然让教士们不准教条,我闻所未闻,从没听过哪个大牧首会有这种要求,葡萄牙当初的红衣大主教,恨不得让我给他磕头,让我对他唯命是从!”
“他是什么东西,让我给他跪下,我跪的可是大明皇帝!”安东尼奥不得不解释了下,他当年的行为。
当初他刚坐上国王,就驱逐了红衣大主教,这的确是他的暴怒之下的决策,让徐璠这个国务大臣好生为难,但当初红衣大主教找到还没有上位的他,让他跪下,听从教廷号令。
安东尼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船长,若不是考虑到葡萄牙国小力微,早把这红衣大主教一刀给剁了。
大明皇帝要实力有实力,要办法有办法,要能力有能力,就给他战争借款、帮他稳住王位这两件事,给陛下磕头,安东尼奥真心实意,多少人想磕都没地方磕。
他一个红衣主教,算什么玩意儿,他也配!
“原来如此。”黎牙实回到泰西,才知道了安东尼奥为何做出了那样的决策。
“至于不让教士们教条。”黎牙实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,他从自己带的书箱里翻找出了一本杂报说道:“这是大明翰林院主办的《光明》系列文章,论证大明为何是天朝上国。”
“这还需要论证?这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,大明不是天朝上国,哪里是?作为最守序的地方,是当之无愧的地上神国。”安东尼奥一脸难绷。
他觉得荒谬,大明环球商队,不在里斯本停留,葡萄牙立刻失去凝聚力,并入西班牙都不奇怪。大明需要论证自己是天朝上国,啊?!
显然是有需要,才要证明,一定是大明那群蠢如猪的士大夫,把陛下都逼成这样,不证自明的事儿,还要去证明。
“这是我写的其中一篇,这件事真的很重要,是大明的核心利益,罗马闪电般归来,也要证明罗马是超脱般的存在。”黎牙实没有解释的那么清楚,因为安东尼奥不在大明生活。
和罗马一样,胡元入主中原,文明其实亡过一次了,中国有朱元璋,罗马没有。
文明系列,是国朝构建、增加凝聚力、维持高道德的重要制度建设,绝非安东尼奥想的那样,没事儿找事。
“我看看。”安东尼奥拿过了文章,看了许久,才放下了杂报,才颇为肯定的说道:“确实很有必要,死而复生,需要确定生的意义。”
安东尼奥从黎牙实这篇文章里,已经看出了翰林院为何要写《文明》系列的根本目的。
死过一次就更怕死,这种经验,也是中国独一份的。
胡元入主中原,安南、朝鲜、倭国这些传统藩属国,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敲敲打打,热热闹闹的给中国办个出殡,风光大葬,就像泰西诸国对罗马那样,结果,还没出殡,打眼一瞧,好嘛,爹你还活着呢!
大明证明自己是天朝上国是很有必要的,就是为了凝聚力,哪怕再死一次,也有复活的希望。
“你这篇文章过于谄媚了,恐怕会让人觉得,你在故意麻痹大明的警惕,陛下关了你几天?”安东尼奥好奇的问道。
黎牙实眉头拧成了疙瘩,看着安东尼奥不敢置信的说道:“我在大明坐牢的事,你在泰西都听说了?”
“那可是天牢,我当然知道,泰西很多很多人都知道,黎特使,圣眷正隆。”安东尼奥十分肯定的说道:“活在大明是天大的幸运,你非要回到泰西。”
“住了十天。”黎牙实满脸笑容的说道:“我讲的是实话,陛下不会拿我怎样,我可是陛下的臣子。”
“也就大明了。”安东尼奥指了指自己,又开口说道:“我反正是不能容忍的,你在泰西一定要注意,这里不是大明。”
在泰西,大多数时候,不能讲真话。
黎牙实的文章极尽谄媚,文章写的内容是讨论大明的成语。
黎牙实认为,大明的成语实用性极高,是独一无二的,是不可复制的奇迹,其独特性和精妙之处,是中国作为一种自然现象永恒存在的重要构成之一。
比如揭竿而起,简简单单的四个字,大道至简,为何要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?因为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,没有兵器,但他们就是用木杆,也要反抗暴政的存在。
伐无道里,反抗这件事本身,就是天然正义的。
汉文本身就是一种信息十分密集的语言了,而经过了二次压缩的成语,具备了‘极致压缩、快速调用’的特点。
在严重受挫时,会想到福祸相依;在没有退路时,会想到破釜沉舟;拙劣模仿他人时,会想到东施效颦;高估自身能力却办不到时,会想到螳臂当车、自不量力;
成语这套系统,是以中国漫长的历史为资料库为基础,只需要四个字,就可以快速调动历史经验和教训,讲清楚、讲明白其中的逻辑,指导人们做事。
是中国历代先贤们,把自己智慧、世界运行的规律、人生的经验等等,经过了反反复复的压缩后,留给后人的财富,短短四个字,可以让人们完成最复杂的思维逻辑的运算,输出不一定完全正确,但绝对不是最坏的结果。
比如有人攻讦张居正,陛下一句鞠躬尽瘁,就把所有人的话堵死了,只要张居正没有明确造反,那他就是死而后已了。
而这套系统,最可怕的是,它还在反反复复不断的积累,将这些经验,通过这种方式,快速传递给子孙后代。
就这一件事,就是泰西使用拉丁文,绝对无法做到的。
黎牙实曾经尝试把玩火自焚翻译成索多玛天火,但他后来还是把玩火自焚,按照原意翻译了,因为根本不是表达一个含义。
事实上,大明的成语,几乎是黎牙实翻译过程中,遇到的最大困难,无论怎么翻译都不对味儿。
“大明人生活在大明,他们不知道这种财富的宝贵,我一个夷人,却能看的更清楚,因为这东西确实难学,陛下留我,就是为了友邦惊诧。”黎牙实颇为感慨,大明人对这个感触不深,还觉得黎牙实采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。
黎牙实真的一点都不夸张,甚至很多时候,他都是非常保守的去论述了,毕竟大明上下存在着普遍、反对傲慢的保守风力舆论。
“葡萄牙可不可以先采用营庄?我亲爱的朋友,你可以先在葡萄牙进行实践,我、大光明教教士、光明左右护教军七万,自由舰队,确保国务大臣黎牙实的施政顺利!”
“你知道的,我和那些个不听我命令的贵族,早就两看相厌了,但国务大臣徐璠离世后,我缺少对付他们的办法。”安东尼奥终于图穷匕见,黎牙实现在压根就不是个泰西人,是士大夫。
空悬已久的国务大臣之位,终于有了合适的人选,大明但凡是有点本事的读书人,都不会到葡萄牙来。
“我还是打算去法兰西,做完马丽昂未尽之事。”黎牙实摇头,态度坚决。
安东尼奥坐直了身子,让秘书拿来了国务大臣的印绶才说道:“矛盾说告诉我,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理论,都是一纸空文,唯有和实践相结合,才是大道之行。”
“你都没有尝试过,怎么知道营庄法,是否适合我们泰西?你在泰西还能找到君王支持你变法的国家吗?留下来,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,还能实现你的抱负和野望。”
“大光明教未竟之事,也可以在葡萄牙实现。”
“我仔细考虑一下。”黎牙实真的有点被说动了。
“雄狮亨利,在军事上,实在是太强大了,你去了太危险。而你留在里斯本,反而让雄狮亨利,不敢真的对法兰西的大光明教徒赶尽杀绝,因为他有忌惮,他制造的杀孽,一定会广为人知。”安东尼奥继续陈述着理由。
黎牙实是陛下册封的大光明使,他在大光明教拥有超然地位,如果亨利四世真的赶尽杀绝,大明一定知晓,事情就会闹的人尽皆知,别的不提,大明开海持续期间,海贸这碗饭,法兰西想都别想了。
海贸这碗饭,丰盛到足够大明士大夫们跟皇权打起来的地步。
“我再仔细想想。”黎牙实也考虑过这个选择,他觉得自己是西班牙人,安东尼奥可能不愿意留下他,所以黎牙实压根就没开口。
但现在安东尼奥盛情挽留,让黎牙实觉得这也是一个可能。
黎牙实选择了离开,他走出了圣堂,前往中国厅的路上,思考着安东尼奥的建议,走着走着,他突然神情凝重了起来,他步态如常,但手的手在不经意摸到了腰间的燧发火铳,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。
黎牙实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,他是菲律宾总督府的开创者,曾任整个远东的总督。
他十八岁就在海上跟人搏命,对于死亡的味道已经刻进了骨子里,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。
两股不同的杀意,两个方向不同的脚步声传来,虽然很轻,微不可查,但黎牙实还是捕捉到了。
这的确是个合适的时间点,他抵达泰西,海防巡检们要保护商船,没有职责在保护他,而葡萄牙王宫非常好渗透,否则马尔库斯就不会死了,安东尼奥也没有派遣人手保护他。
这就是泰西,野蛮肆意生长之地。
“砰!”黎牙实的身影一闪,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,击发了手中燧发火铳。
他打的方向不是刺客的方向,而是两拨人之间的地方。
黎牙实突如其来的动作,让准备刺杀黎牙实的两拨人,同时吓了一跳,也发现了彼此的存在,一个诡异的平衡出现了,所有人都不敢擅动。
枪响了,王宫的卫队很快就会赶来,留给刺客的时间并不充分。
深冬初春,万历二十三年的大年初一,黎牙实遭遇了他抵达泰西的第一次刺杀,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,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到来。
他躲在了大树的后面,心神高度集中,从环境中传来的各种声音,分辨着信息。
“帝皇保佑!”黎牙实向帝皇祈祷时,填装着手里的燧发手铳。
这把手铳是皇帝在临行前赐给他的,一共赐给他五把,现在都插在他的腰间。
他的枪填装快、击发更快,枪也更加精准,刺客的火铳不够准,也不够快,他手里这五把火铳,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。
只要他用这五把燧发铳压住了两拨刺客,只需要拖延几分钟,王宫卫队赶到,他就能活。
他的手很稳,耳朵在微微抖动,分析着周围的环境,偶尔打一枪,偶尔打两枪,始终压制着两拨刺客不能脱离掩体。
很快,两拨刺客就达成了默契,黎牙实只有一个人,而他们足足有六个人,只要有人牵制住黎牙实,其他人就可以快速移动,找到射击角度。
“帝皇保佑!”
黎牙实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一扎长的上粗下细的棒槌,这也是火器,手榴弹的一种,戚继光的发明,取名叫手捧雷,他打开保险火门,拉动火绳,火绳牵引火镰,点燃火门里的引火药捻。
“送你们去见太祖!”黎牙实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,一直说的是汉话,把手中的手捧雷,扔向了其中一波刺客,轰鸣的爆炸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。
黎牙实不知道神存不存在,但帝皇陛下赐予的火器,真的能保佑他。 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-作者:吾谁与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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