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臣第一次展现灵活性是明明是事实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,但缺乏记载,缺少文书,情况不明,没有足够证据,生怕陷入诬告反坐的窘境之中,不敢顶上去,而是去寻找那个抄书抄漏的人。
第二次就是叶向高了,弹劾叶向高,把叶向高劾倒了,就要有人去顶替叶向高去吉林,这年头,去吉林开拓,和流放没有区别了。
沈鲤就不够灵活,不对的时候,他就会说,会反对,而不是权衡利弊得失。
从谭纶病故至今,每一位重臣离世,朝臣们明知道皇帝会力保这些重臣的身后名,但他们还是会试。
试探皇帝的反应,试探风力舆论,之所以要试探,是因为利益实在是太大了,只要能把这些大臣们变成恶人,那么正义的一方,就可以顺理成章、天经地义的继承遗产了。
比如徐阶扳倒了严嵩后,就要通过搞胡宗宪的方式,把严嵩彻底定为奸臣,然后把严嵩的严党、门生故吏、掌控的政治、经济资源,全都弄到自己的手里。
至于徐阶和严嵩到底谁更加奸,对江山社稷的危害更大,在政斗里,反而不那么重要。
朱翊钧个人认为,徐阶比严嵩更奸,严嵩作为首辅,东南平倭、西北拒虏,虽然百般困难,但还勉强维持住了局面,甚至东南平倭以大明胜利而告终。
徐阶做了首辅,除了贪银子,搞争斗,就没干别的。
但这种试探,其实不多,科臣们又不是蠢,他们相当清楚有些大臣,只能阴阳怪气,有些大臣,可以彻底搞臭。
比如王崇古这个奸臣,他一死,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,朝臣们对王崇古的攻讦,就不会有危险,因为王崇古犯下的是僭越之罪。
皇帝不方便也不能出面过分回护,所以只好让匠人下山。
比如凌云翼这个杀星,他犯下了杀戮和破坏秩序的罪孽,善战者服上刑,尤其是掀了兖州孔府,更是对秩序的一种挑战。
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斗争,在皇帝的允许范围之内。
谥号确定,凌云翼安葬在了金山陵园,这件事就彻底的画上了休止符。
科道言官们斗来斗去,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,那就是他们这一切的斗争,都是围绕着次要矛盾在进行,次要矛盾就是成功,其实也是片面。
主要矛盾是金山陵园,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。
大明朝的政治斗争被陛下彻底框在了一个范围之内,斗争时间只有七天,因为一旦过了头七,下葬金山陵园,都不能擅动了;斗争的范围,止于争论功劳大小,谥号规格,而非彻底否定;斗争烈度彻底下降到了一种将近温和的地步。
贱儒最擅长的那套彻底、完全、全面否定,彻底搞不了,因为金山陵园,挖不得。
人一旦下葬到金山陵园,就成为了万历维新推运功臣、就成了照亮来路的火炬、就成了撑起中国的脊梁。
任何人想把斗争的烈度扩大到挖坟掘墓的地步,面对金山陵园,都得退让,因为一旦想要去挖坟掘墓,就要面对所有大臣们的围攻,大臣们也想死后极尽哀荣,埋进金山陵园,就是他们的共同追求。
连冯保这个宦官,都希望自己可以超规格的下葬到金山陵园,他想的都要想疯了,自己又不敢制造事端,只能希望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争口气、有勇气。
也就是皇帝当年下令营造的金山陵园、英烈祠,已经成为了秩序的一部分,形成了事实上属于推运功臣的‘皇陵’。
科臣们发现主要矛盾后,发现金山陵园的营造,是从万历五年开始的。
到这时,科道言官们,对皇帝的深谋远虑、大公无私就只剩下佩服了。
金山陵园营造的时候,大明的财税还不是现在这样数千万银,那时候,皇帝要面对一个选择,是修金山陵园,还是把当年因为财用大亏不能妥善修缮的先帝皇陵,再修一下。
万历五年,金山陵园、英烈祠皇帝给了一百二十万银营造,每年还要投入数万银维护,而先帝皇陵,陛下象征性的给了十万银,就再没管过了。
这是深谋远虑、这是大公无私,这再次佐证了张居正总是在强调的,术不如道,术练的再好,也斗不过大道之行的人。
三月二日,朱翊钧前往了北土城,举行了春阅,次日,大明皇帝准备起驾前往松江府,去年的那场大病,没能阻拦皇帝继续如此两地奔波。
在临行前,朱翊钧特意召见了申时行、高启愚,叮嘱了一番离京后的诸多事项。
“申首辅,你要自己的性格改改,怎么可能面面俱到,人人都好呢?”朱翊钧又劝了劝申时行,端水可以,一直面面俱到,最后委屈的是自己,很容易搞得里外不是人。
申时行帮助太子遮掩了下,皇帝重病,他立刻就成了谋害圣驾的奸臣,皇帝真的走了,申时行怕是要被京营一起送走。
“臣谨遵圣诫。”申时行再拜,他知道自己的毛病,但每次都下意识的希望面面俱到。
“说了你也不改,算了,不说了。”朱翊钧摆了摆手,申时行这不是毛病,他是因为有能力,才会想把一切兜住。
“少宗伯,你看着点太子,他有什么错处,你就直接告诉他,朕叮嘱过他了,要好好听二位先生的话,如果他不听,你就告诉朕,朕来盯着他改正。”朱翊钧看向了高启愚。
高启愚再拜,诚恳的说道:“臣遵旨。”
他是独臣,陛下要是真的大病去了,他不跟着去,朝中也没有他的地位。
“陛下,臣有奏疏。”高启愚见陛下说完了正事,拿出了一本奏疏,交给了张宏,转呈陛下。
朱翊钧一看抬头,就是眉头一皱,看完了奏疏,眉头舒展开来,而后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,阳光灿烂。
“少宗伯,你一会儿回去了,提两条鱼,去张先生府上,张先生若是收了,一切好说,张先生若是不收,那就算了。”朱翊钧看着高启愚,给了他个提示。
“啊?”高启愚一脸疑惑,随后他明白了陛下的意思,张居正收了,那就是认他这个弟子,他说不定能更进一步,但先生不收,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。
高启愚写的这本奏疏《忠义先行军魂之要疏》,奏疏涉及戎政,让皇帝不喜,但里面的内容,让皇帝起了爱才之心。
因为高启愚详细的观察了大明军魂形成的过程,并且做出了总结。
奏疏很长,但简单易懂,高启愚讲了一个京营锐卒的故事,深入浅出、鞭辟入里写的非常清楚。
京营的军魂,是一个整体共识,而这个整体共识,是由一个个的个体构成,而个体是复杂的,人是多变的,要做到共识的凝练,关键之要,就是:从百姓中来,到百姓中去。
高启愚敏锐的察觉到,刚入营的京营军兵,是没有军魂的,他们除了训练,就是读书,每天满满当当,却有些浑浑噩噩,甚至有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感觉。
但每一名这样的军兵,只要出巡一次,就会彻底变了。
比如万历二十年秋汛,京营出动了六万军兵,到北直隶各地,防止秋汛对生产生活,造成巨大的破坏,那些新入伍的军兵们,忙了足足数月的时间,每天累的倒头就睡。
一个叫何崇化的军兵,去了大名府疏浚漳河,为期六个月,秋汛之后,这一营的官兵,把河道沟渠都修缮了一遍,防止再有祸患。
何崇化离开的时候,沿河两岸的百姓,都在为他们送行,百姓们欢送,依依不舍,用着方言说着感谢,甚至有些人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。
那一刻,何崇化,觉得自己在发光,他眼中的迷茫和浑浑噩噩彻底消失不见了,而是由衷的自豪,自己是京营的一员。
当然如果没有被半扇猪给砸的头晕目眩,何崇化这次出巡,就十分完美了。
这就是自我认同构建,完成自我认同的构建,才能完成整体军魂的建设。
要到百姓中去,不要怕百姓,也不要让百姓怕自己,这个过程,就是在解决一个自古以来戎政的最大问题,那就是‘我是谁、为了谁、依靠谁’这三个关键问题。
我是京营的一个兵,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、为了陛下、为了百姓,能依靠的只有陛下和百姓,这就是出巡抗洪、疏浚沟渠的在戎政上的意义。
高启愚最后总结了忠义二字:忠者,德之正也,存心居中,正直不偏;义者,诸德之发,澄心澄行;惟忠义可以正身心,修齐治平;惟忠义可以节操守,矢志不移。
他这本奏疏,其实也解释了一个问题,一些军兵,一旦脱离京营这个集体,就会再次变成原来的模样,因为缺乏了环境,他不再到百姓中去了。
而一些军兵,不会发生改变,因为他们即便是退役,依旧保持着自己忠义的底色。
高启愚系统性论述了大明军魂建立、形成、凝练和如何维持,这是礼法的一部分,这代表着这一支心怀天下的京营锐卒,轻易不会变色。
至于子孙不孝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。
申时行和高启愚离开了通和宫,申时行拉住了高启愚,开口问道:“你不能去,陛下让你去,那先生就不得不收,咱们也不用打哑谜,用先生的名声,换你的前途,这事儿,你亏不亏心!”
张居正收了这两条鱼,就代表着当初的事儿,是张居正授意,算是用张居正的名声,给陛下换来个得力大臣。
这事儿看起来合理,但申时行不准高启愚这么做。
“但凡你还是个人,就不能这么干!当年因为你一念之差,先生被王崇古、葛守礼等人连番攻讦,陷入了被动之中,你不能去。”申时行十分坚持的说道,这个时候,就不能求周全了,因为周全不了。
张宏在一旁面色严肃,有的时候,人教人教不会,事教人一次就会,申时行终于做出了实质性的改变。
“陛下让我去,那显然是陛下和先生说好了,让我进门了,那我为何不能去?申时行,你只是个弟子,不要越俎代庖,你凭什么替先生做决定?”高启愚一听申时行这么讲,一甩袖子,立刻反驳道。
“说事就是说事,不要顾左右而言他!说是否要拜访的事儿,不要东拉西扯!”申时行是官场老油子,这高启愚打出了一张转移话题,申时行立刻打出了一张洞若观火,并且坚持让高启愚正面回应。
高启愚本来还想再过几招,但仔细一想,都是一个师父教的,也破不了招,直接说道:“我不跟你说了,我去买鱼了。”
申时行要追,高启愚越走越快,消失不见。
申时行立刻前往了宜城侯府,急匆匆的去见张居正。
“二十三号,陛下御驾前来,跟我说到了高启愚的事儿,过去了那么久,就都放下吧。”张居正在文昌阁里,看到了申时行一脸焦急的模样,笑着说道:“不是什么大事儿,是我跟陛下提的,高启愚还算得体有力,再加上有沈鲤作保,就这样吧。”
“万历维新二十年,已经证明了我的忠义,这都是些琐碎小事,无关大碍。”
今非昔比,张居正已经彻底还政,也已经退休了,当年的事儿,已经成了过去,没必要一直死抓着不放了。
“怎么可以这样!这个高启愚今天要是敢来,我让他有去无回!”申时行面色剧变,两只手半举着,他准备跟高启愚直接动手了!
张居正上下打量了下申时行,十分肯定的说道:“你打不过他,他去泰西,去倭国出使,为什么去了还能回来?因为他本来就习武。”
“啊?这…”申时行呆滞了下,他这才想起了,高启愚能出入虎狼之地,还能全身而退,是因为他和王崇古、谭纶、熊廷弼一样,是个练家子。
申时行以前姓徐,他寄人篱下,生活没着没落,能读书已经不错了,高启愚可是家里的骄傲,虽然称不上文武双全,但高启愚打五个申时行,绰绰有余了。
“你跟他动手,我这把老骨头,也帮不了忙,待会儿来了,客气点。”张居正满脸笑容,申时行都首辅了,有的时候,还跟个小孩似的。
这本来就是政治交换,张居正的功劳足够大,圣眷足够多,现在对皇权完全没有威胁了,才能这么换。
“先生不恨他?”申时行疑惑的问道。
张居正叹了口气,摇头说道:“恨,怎能不恨,我这一生最狼狈的就是那个时候了,但不是高启愚也是别人,那时我非相,实摄也,才是主要原因,总有人会胡思乱想。”
“就这样吧。”
申时行沉默了下来,最终和张居正一起等在文昌阁,左等右等,没等到高启愚。
高启愚离开通和宫后,欣喜若狂,去买了两条最贵的鱼,又采买了很多很多的礼物,他带着人,抬着礼物,向着宜城侯府去了。
他越走越慢,最终在离宜城侯府不到十丈的距离停了下来,他看着宜城侯的牌额,突然犹豫了起来。
“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?”高启愚止步,看着牌额看了许久许久。
“我这一辈子,自诩才智无双,终究是不能自视自省,白活了。”他最终还是抬起手,挥了挥手,带着人离开了宜城侯府,他没进,甚至没有求见,直接离开了。
高启愚这一刻,忽然想明白了一个事儿,他发现,张居正虽然把他驱逐出了张门,甚至不见他,其实一直没放弃过他,是他一直没活明白。
自诩聪明,却蠢了二十年。
“买个鱼也这么慢!”申时行恶狠狠的抱怨了一声,这个高启愚走的时候跑得快,这都快要日落西山了,他高启愚还不没来。
申时行话音刚落,游守礼急匆匆的走了进来,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,说道:“先生,少宗伯的信。”
“哦?”张居正十分意外的拿起了书信,看完之后,满脸唏嘘和感慨,对着申时行说道:“他不来了,确切地说,他来过了,提着鱼到了门前,却回去了。”
“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,人应该是权力的主人,而不是权力的奴隶。”
张居正厌恶高启愚的根本原因,他跟皇帝讲的很明白,高启愚的上进心太强了,他太想进步了。
权欲熏心之下,做出什么都有可能。
帝制是有天生缺陷的,皇帝和太子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,皇帝越老,这个矛盾越激烈,历史上,父子兵戎相见都不少见,汉武帝、唐高祖、唐太宗,都是例子。
高启愚本身能力极强,做了阁臣,为了权力,为了更进一步,为了从龙之功,一定会激化皇帝和太子的矛盾。
这些年,张居正一直打压高启愚,手段极其狠厉,但他越打压,高启愚在高压和陛下的保护下,屡立奇功,连命都敢赌上,越爬越高,他爬的越高越快,立的功越大,张居正的打压就越狠。
现在,张居正已经压不住高启愚了,政治本来就是不断的妥协,张居正为了不让皇帝为难,主动提出了用自己的名声换高启愚更进一步。
高启愚在离自己成功的最后一步,居然明白了,张居正给他上了二十年课没上明白的道理。
“人教人,怎么教都教不会,事教人,一次就会,他终于明白了,为何要遭受这些苦难。”张居正颇有些欣慰,他其实不擅长教弟子,这么简单的道理,教了二十年才教会。
高启愚这个弟子,太聪明,太聪明的人容易自傲,反而看不到身上的缺点,也是因为他聪明,他才没有踏出这一步。
申时行一脸迷茫的说道:“人是权力的主人,这不是本该如此吗?是我掌控了权力,我还能被权力掌控?权力怎么掌控我。”
“就这个道理,他还要学二十年?”
张居正看着申时行笑着说道:“你跟高启愚又不同,你觉得本该如此的道理,对他而言,就是需要用半生去参悟的道理。”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见障,比如你,就是喜欢万事求周全,经历了陛下重病的风波,你也只学会了一星半点,还是没学会舍得二字。”
每个人迷茫的点儿,并不相同。
高启愚是参不透人是权力的主人;申时行参不透舍得二字;陛下也有自己的知见障,陛下太执着于阶级论了,有些事儿是不能用阶级论去解决。
张居正也有他自己的知见障,他有些过分执着于让大明中兴,而忽略了一些问题,他自己审视自己,他发现,万历十年还政之前,他对陛下的要求有些过于严苛。
陛下心里没生出怨气,是陛下大气,胸襟宽广,为了大明中兴,不计较这些而已。
陛下是皇帝,是天生贵人,张居正这种要求严苛,很容易滋生出天生贵人的逆反心理,你越是不让我做,我偏要做的逆反。
“先生教训的是。”申时行发誓,他已经竭力控制了。
高启愚回了礼部坐班,沈鲤看高启愚回来,好奇的问道:“你和你先生和解了,他没留你吃个饭,叙叙师生情谊?”
“我没去。”高启愚面色复杂的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“了不得!”沈鲤一听,惊讶无比的说道,沈鲤作为高启愚顶头上司,沈鲤的压力有多大,高启愚的官瘾儿有多大!
沈鲤可太清楚高启愚那颗想要进步的心,但高启愚居然忍住了。
“其实转头我就后悔了,这可能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机会了,就这样被我放弃了。”高启愚有些懊恼的摇头:“但落子无悔,既然已经回来了,就没有再去的道理了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去?”沈鲤比较好奇,高启愚为什么反悔。
高启愚郑重的说道:“张居正新政,不属于先生本人,而是属于整个大明,自万历维新以来,大明内外形成了个古怪的共识,那就是张居正有办法。”
“遇到过不去的坎儿,就去找先生,万历五年,先生丁忧,朝中动不动就去西山请先生,申时行说服不了陛下休息,只能去找先生帮忙,果然,先生说服了陛下。”
“这种古怪的共识,其实就是神圣性。”
“我只能是个弃徒,否则就破坏了这个神圣性,这对万历维新不利。”
万历五年张居正丁忧的时候,京师遇到难事,就会‘快去请西山老祖’,这种笑谈,慢慢变成了张居正无所不能的一种奇特共识。
高启愚过门不入,给张居正的信,写的理由,就是这个理由。
张居正新政,这五个字,自从张居正致仕后,就不属于他一个人了,是大明的公共资产了,高启愚带着两条鱼去,就是破坏了这种神圣性。
神一旦有了污点,那就不神了。
“少宗伯在礼法这块的造诣,某真的是自愧不如啊!”沈鲤连连点头,高启愚对礼法的理解,确实足够的深刻。
“西书房行走,已经很好了。”高启愚宽慰了自己一句,继续忙九边营造学堂的大事了,他的确放弃了入阁的可能,但他没有放弃下葬金山陵园的极致哀荣。
他只要有足够的功勋,能埋入金山陵园,他那些过往的错误,就是来时走的岔路。
日后人们说起来,也会一句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。
“这高启愚,终于回过劲儿来了?”朱翊钧听张宏说起了高启愚的过门不入,也是十分惊讶,他居然会如此决定,他跟申时行吵了一架,一副我今天就要入阁的样子。
“少宗伯当年要是有这等心性,何至于如此艰难?”张宏也颇为感慨,高启愚这一路摸爬滚打,吃了这么多的亏,居然还能保持如此心性和定力,实属难得。
“人嘛,谁还没个年少的时候。”朱翊钧倒是可以理解,他从来不高估自己,他知道自己的理性,有的时候,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,欲壑难填。
张宏看了眼忙碌的陛下,因为要南巡,陛下在走之前,要把所有的奏疏处理完,张宏的面色有些复杂,每个人都有年少的时候,唯独陛下没有。
张宏的记忆里,压根没有陛下年少的时候,不是年纪,而是心态。
陛下生闷气的时候,会在文华殿偏殿听王皇后弹琴;陛下这辈子最放纵的事儿,也就是太液池射鱼,后来太液池的鱼躲了起来,陛下就不去了。
陛下总是在保持自己的最大的克制和理性,不让权力异化,始终是作为权力的主人而存在。
三月初三,皇帝正式南下松江府,三月十八日,皇帝顺利抵达了松江府晏清宫,开始了为期六个月的驻跸,皇帝的龙船封舟抵达的时候,整个松江府上下,都松了口气。
陛下去年回京生了重病,松江府上下都是提心吊胆,生怕陛下今年不来了,毕竟那可是生死的大恐惧,结果陛下一如既往的准时,这代表着大明政策会非常稳定,开海还会持续,松江府的繁荣也会继续。
开海之后,松江府吃到的好处最多,只要开海的政策还是如此稳定,松江府会一直繁荣下去。
“这要搞什么?不准,胡闹!”朱翊钧刚到松江府,就否了胡峻德的奏疏。
胡峻德要为皇帝驻跸,搞个欢迎会,规模十分宏大,从阅舰式到鳌山灯火会,再加上第三天晚上的烟花秀,要热闹足足三天,朱翊钧直接否了。
松江府有钱,也不能这么折腾,虽然可以刺激消费,但万寿圣节已经足够了。
张宏笑着说道:“这是松江府地面势要豪右请求的,为了谢恩,陛下去年刚刚龙体康安,就把这些势豪从牢中放了,不表示表示,他们也担心。”
被放的势豪们,的确是被牵连的,他们是冤枉的,放了他们是公平和公正,可公平和公正,从来都是一种偏爱,肉食者们比穷民苦力更懂这个道理,因为他们从来不给百姓公平、公正。
简而言之,陛下心里有我。
“他们要是有恭顺之心,钱多的没地方花,就买点国债吧,朕要给九边修学堂,没钱。”朱翊钧才不在乎这些表面文章。
张宏翻出了备忘录,递给陛下说道:“陛下,应天府和松江府分了六百万银的特别专项国债,松江府势豪抢了四百万银,不是应天巡抚王希元强留,松江府势豪们,一两银子都不想给应天府。”
对于松江府的势要豪右而言,陛下不抢近海海贸生意;陛下不搞瓜蔓连坐;陛下刚刚康复一点就纠正了胡峻德的暴行;陛下就是要点银子,还是修学堂,而且陛下居然还钱!
松江府因为贸易兴盛,白银也从这里流入大明,所以在松江府宝钞就是银子,还宝钞还是银子,都一样是钱。
其实,陛下明明可以直接抢的!陛下真的抢,那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,还得跪下磕头,三呼万岁,否则那就不是抢钱,而是诛九族了。
“挺好,但如果他们能把事上的精神头儿,拿来给工匠、穷民苦力发劳动报酬,那就更好了。”朱翊钧倒是知道特别国债发行,松江府势豪业截留了大半去。 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-作者:吾谁与归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
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