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悦小说>历史小说>朕真的不务正业>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科臣们也有自己的灵活性
  “少宗伯,我有个疑惑,陛下为何对宝钞会如此的谨慎。”沈鲤感觉有些奇怪。

  从户部开始说动陛下发行宝钞,从《钞法锚定疏》分析钞法锚定物金银铜铁、各色货物之后,光说服就用了五年,一直到万历十五年,陛下才第一次发钞。

  而每一次发钞,陛下都非常的谨慎。

  固然制度设计上,需要黄金收储来作为锚定,但实际上,几乎所有的大臣、势豪都知道,那些黄金根本不够用。

  钞法锚定疏是王国光写的,他写了很久,是一本万言书,是大明钞法总纲,王国光位列万历维新功臣第四,除了度数旁通之外,就是他对钞法的制度建设。

  其影响已经不是用深远来形容了,如果能把这本万言书执行到位,可以解决自古以来的钱荒问题。

  王国光已经逝世,但陛下在坚定的按着王国光的万言书在前进。

  钞法锚定疏很长很长,但总结而言,就是资产锚定,大明除了舶来的黄金白银之外,朝廷还有五十四座官厂、超过二十万顷的官属南洋种植园,除此之外还有五个市舶司,五个总督府、一个金山国。

  这些重资产,也能支持黄金宝钞钞法。

  但陛下的谨慎,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了。

  沈鲤对陛下的了解,不如高启愚。

  或者说高启愚这个人就是太聪明,他要是不聪明,他就不会犯错误了,就跟所有的奸臣,都不是无能之辈一样,闯祸的家伙,往往是因为太聪明,想得太多,闯出天大的祸来。

  而沈鲤觉得,自己相对而言,就不够聪明,他想得少,认死理,所以行得正,他四本奏疏顶撞陛下,陛下都不肯让他致仕,陛下这么做,是要维护朝中骨鲠正气,但沈鲤有些问题,自己想不明白,就得问高启愚。

  高启愚郑重思考了许久,才说道:“我姑且说之,你姑且听之,不过一家之言罢了。”

  “我觉得这里面原因错综复杂,比如说,咱们大明是大朝廷,陛下是天下君父,朝廷管得宽,需要承担的责任就多;比如说,洪武宝钞败坏,万历宝钞不容有失等等,这样的理由很多,但我不在户部,这些制度建设的矛盾,户部处理的很好。”

  “但我个人认为,主要原因是,咱们大明的人文、礼法、秩序、道德等等,根本不接受投机这种思维方式。”

  “以武清伯府破坏宝钞为例。”

  高启愚仔细斟酌了一番,才继续说道:“你看,武清伯府众人,堵了兑现的宝钞局、宝源局和会同馆驿,以此为契机,低价收蓄宝钞,在朝廷高价兑现,谋求厚利。”

  “宝源、宝钞局、会同馆驿、使用宝钞的势豪、富商,全都在等着陛下处置办法,这事儿只要放一放,放到宝钞价格快速下降,引起陛下注意,陛下一定会处置。”

  “大家都在等,其实对于陛下的处置预期,大家并不高,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陛下会宽大处置。”

  “作为皇亲国戚,作为李太后的生父、亲兄弟们,他们是大明顶层的统治阶级,靠着宝钞赚点银子花花而已,朝廷、大明都是老朱家的,赚点钱怎么了?”

  “按照过往的经验,武清伯府,应该先被北镇抚司立案侦办、陛下盛怒下旨下狱、查抄武清伯府,这个时候,太后出面求情,皇帝一句,国朝以孝治天下,以懿旨召开廷议,八辟八议,议过之后,武清伯出钱买平安,把违法所得,都上交内帑,以求宽宥。”

  “等到武清伯一家从牢里出来,三呼三岁,高呼圣恩浩荡。”

  武清伯落得如此下场,问题出在李太后压根没求情,皇帝连个宽宥的由头都找不到。

  沈鲤一听立刻摇头说道:“这样一来,就是收储再多的黄金,也没有人认可黄金宝钞的价值了,根本不需要三五年,就彻底败坏了。”

  高启愚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,笑着说道:“看,这不光是陛下明君圣主,公正处置,而是大明的人文、礼法、秩序、道德、共识,不接受金融投机的风气。”

  “武清伯府敢这么干,就是典型的投机客,他们在投机,他们在赌,赌陛下会不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宽宥,赌李太后会不会开口求情,赌大明是否能够接受他们谋求这等厚利,他赌输了,但不肯愿赌服输。”

  “燕兴楼交易行那些个经纪买办们,就完全不推荐金银市,因为金银市的波动极大,再加上有陛下这个庄家在,这金银市,完全是为了维持金银兑换比例有序而存在。”

  “咱大明人,到燕兴楼,炒银炒金、炒有价票证,根本没有一个愿赌服输的心态,一旦赌输了,就会怨朝廷、怨陛下,怨大明,总之不怨自己。”

  “正是这种不接受投机的共识,导致朝廷不仅在金银、货币上必须要保守,在任何金融政策上,都要保守。”

  钱庄、保险、货币、燕兴楼交易行,都是金融范畴,大明在金融上的政策,非常的保守。

  沈鲤理解了高启愚说的意思,他想起了一件旧事。

  永定毛呢官厂初建,那时候燕兴楼交易的是大布帛币,也就是精纺毛呢,陛下作为这个帛币市最大的鳄鱼,在有人搞出了‘众筹’炒帛币的时候,陛下直接把帛币市给砸了。

  那时候朝廷还穷的叮当响,朝廷完全可以靠着大布帛币,继续谋取厚利,但陛下砸的时候,毫不犹豫。

  诚如高启愚说的那样,大明朝上下内外,上到皇帝下到万民,确实不接受投机,也没有愿赌服输的思维。

  那些购买了费利佩金债券的热内亚商人,他们就愿赌服输了,费利佩解散国会,让金债券破产后,这些热内亚商人只能接受手里金债券,是废纸一张,费利佩就这么把债赖掉了。

  但大明赖不掉,甚至大明人觉得自己拿出了银子去搞投资,就必须要赚,而不能接受赔钱。

  稍微激进一点的货币、金融政策,都会导致系统性的风险增加。

  “我去趟通和宫面圣。”沈鲤理清楚思路后,去了通和宫御书房,陈述了礼部的决定,凌云翼文敬的谥号礼部认可,并且还把高启愚说的理由复述了一遍。

  “他讲得很好。”朱翊钧对着沈鲤笑着说道:“儒家学问,什么时候变成了儒教?是从两宋不设田制开始,也是北宋至和二年开始封衍圣公。”

  “这地上有了门庭,那就是教,容不得一点反对的声音了。”

  册封孔子后人,从汉高祖十二年就开始了,那时候只是奉祀官,但衍圣公这个公爵,是从北宋至和二年开始的。

  两宋不设田制、朝廷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需要无限拔高儒学士的地位,衍圣公册封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
  其实两宋是有机会建立田制的,王安石主持变法,搞了方田均税法,整肃田赋不均不平、清查隐田避税,就是在进行土地赋税上的变革。

  如果神宗不是英年早逝,如果王安石没有失去他最大的支持者,说不定就给王安石搞成了。

  一旦有了地上的神庙,兖州孔府就成了事实上的神庙,最终儒家变成了儒学。

  “臣惶恐,没想透这件事。”沈鲤一直以来的坚持,都是他认为凌云翼谥文敬,德不配位,最终会导致谥法的败坏,但高启愚一讲,他才算是明白了一些掀翻孔府的深远影响。

 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,沈鲤的反对,不是忤逆,他认死理而已,朝廷什么都不缺,就缺骨鲠正臣。

  每个骨鲠正臣,都要珍惜,要维护朝廷礼法不至于礼崩乐坏。

  其实高启愚讲的已经很深入了,但还不够深入,因为高启愚和沈鲤,都有自己的时代局限性,他们在儒教之下长大、读书识字明理,高启愚看到了一些变化,但他没有看到儒教故步自封的可怕危害。

  就一个《春秋》之后无大义,不必读春秋以外的史书,就是贻害无穷。

  朱翊钧的眼光长远,是因为他作为后来者,可以跳出这种时代局限性的限制而已。

  “陛下,臣年纪也不小了,是不是安排高启愚入阁办事?”沈鲤举荐高启愚入阁,这也是他来通和宫的目的。

  朱翊钧摇头说道:“西书房行走,到头了,朕不介意,可朝臣们介意。”

  除了朝臣们介意,大明的礼法和秩序,也很介意,要尊重秩序,否则会遭受秩序的惩罚。

  “不能更进一步了,臣可以担保他不会胡来。”沈鲤觉得高启愚这个礼部尚书干的很好,他对礼法理解的非常通透。

 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:“大宗伯,朕也想给他担保,但大宗伯也清楚,这不是谁担保的问题。”

  “有时候,太聪明也不好,太聪明想得太多,臣就很笨,想的少。”沈鲤有些怅然若失,他年纪大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高启愚很能干,他沈鲤就显得有点过于不识趣,让礼法变成了不便之物。

  沈鲤倒是想退,但退不了,西书房行走,终究不是阁臣,名不正言不顺。

  “大宗伯说笑了,朕对大宗伯并无芥蒂,不必过分挂怀。”朱翊钧觉得沈鲤这个大宗伯干得不错,朝廷需要一个身居高位的骨鲠正臣。

  沈鲤有个好玩的绰号,叫沈大胆,这不是朱翊钧给他起的,而是别人这么叫他。

  嘉靖三十二年,河南归德府(今商丘)发生了师尚诏民乱。

  师尚诏率领起事百姓四处攻城略地,很快就拿下了虞城,师尚诏用尽全力收束手下,不让义军劫掠,但一入城,师尚诏的约束立刻失效了。

  义军在进入虞城之前,的确是义军,但进入虞城后,就成了暴徒。

  义军进攻虞城付出了极大的伤亡,很多人的亲朋死于攻城,入城之后,自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,不仅如此,在报仇的过程中,往往伴随着求财。

  很快在杀戮和金钱的异化下,暴徒们开始用刀逼着虞城百姓,交出所有财货。

  报仇、杀戮、求财、劫掠,最终变成了屠城,虞城被屠掠一空。

  沈鲤是归德府人,当时他在家中守孝,化身暴徒的贼人,打完了虞城,就奔着归德府而来,而沈鲤作为归德府大户、作为进士,得知消息后,自然要去府衙里询问情况。

  结果沈鲤刚到府衙,就看到知府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,沈鲤怒斥:贼去必复来,若逃,满城百姓何人来保?万民以血肉供养尔等,弃城而去,当人神共弃!

  知府被骂的抬不起头,但他还是要跑,还说,你行你上。

  沈鲤还真行,他打开了自家粮仓,招募了三千乡勇,还用这些钱粮,招募城中工匠,制造守城之物,他派遣驿卒紧急传讯河南巡抚以平贼祸。

  沈鲤还办了个大事儿,把城中不肯捐粮捐物共度时艰、甚至暗中联系师尚诏的势要豪右、乡贤缙绅一起点了天灯,挂在城头,震慑城中宵小之辈。

  很快,整个归德府的守备焕然一新,等到师尚诏打过来的时候,发现滚木礌石堆积如山、床弩森寒、甲胄分明,师尚诏在归德府碰的满头是包,吃了大亏,后来就被平定了。

  自此之后,沈鲤家乡的人,都说沈鲤是胆子比胡子大,有了沈大胆的诨号。

  沈鲤曾经根据师尚诏起事的过程,写过一本奏疏,分析师尚诏最终失败的原因。

  师尚诏最开始起事的时候,跟所有义军约定,不杀人、不抢劫、放粮赈灾、救济穷人、均田亩、平富贵等,那时候的他可谓是深得人心,所到之地,万民竭诚欢迎,甚至很多州县,不攻自破,被百姓自发的打开城门。

  但在虞城之战后,师尚诏就变了,他被节节胜利冲的头晕目眩,觉得大明朝廷不过如此,觉得大明军不堪一击,他对手下的约束越来越少。

  虞城屠城,就是师尚诏由义变匪的转折点。

  自从虞城被屠城后,师尚诏很快就发现,过往攻无不克、战无不胜的军队,根本攻不下任何一个城池了,军队压根没有士气,人人避战不前,不再像之前那样人人争先,而且爆发了数次内讧和火并,别说攻城略地,维持自身都十分困难。

  而过往支持师尚诏的百姓,开始对师尚诏避如蛇蝎,沈鲤当时能够守城成功,是军民一心,共拒贼寇。

  义军是鱼,那万民就是水,失去了万民的拥戴,失去了民心,暴徒们开始劫掠、屠杀百姓的时候,就是师尚诏必然失败的时候。

  沈鲤之前那本奏疏,说的是师尚诏,其实也在说大明朝廷,因为大明最开始出发的时候,也是义军,民心向背,从来都是如此的具体和直接。

  沈鲤可能猜不准陛下的心思,但在礼法上,沈鲤还是非常专业的。

  凌云翼的谥号定了文敬,其实朝中许多的官僚,都在等着皇帝和礼部争执的结果,皇帝大获全胜后,科道言官开始了。

  凌云翼这种杀星,掀了孔府的异端,居然得了文敬的谥号!

  科道言官准备对凌云翼、对礼部展开口诛笔伐,你沈鲤也配叫骨鲠正臣?!

  但科道言官很快就发现,关于凌云翼具体制造了哪些杀孽,缺少足够的证据支撑,确切地说,这些科道言官,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旧档,居然没找到一条有关凌云翼杀人的明确记录。

  科道言官把六科廊、都察院、六部的文库都翻遍了,愣是没有找到一句凌云翼杀人的记录,只有他杀敌的记录,杀敌不是杀孽,杀倭寇不是杀人,是杀畜生。

  科道言官要攻讦凌云翼,需要真凭实据,否则就会陷入‘诬告反坐’的困境,可是现在文库里没有一点的记载,当年的事儿过去了这么久,没有文书的记载,怎么跟陛下吵架?

  朱翊钧一直在等,等科道言官这波攻势,他还让缇帅准备好了廷杖,这次他要狠狠的耍一耍威风!

  可皇帝左等右等,前等后等,等到凌云翼已经安葬到了金山陵园位列维新功臣,别说皇极门伏阙了,就连奏疏都没等到一本。

  “怪了,咱们大明科道言官这么老实吗?”朱翊钧觉得事情有点怪,他和言官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,这些言官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过这大好的机会?

  张宏也是摇头说道:“他们要是老实,老母猪都能上树了,八成憋着,搞一波大的,冯大伴前两天还问了,说陛下需要,他可以带着番子,把这些不忠的家伙,一锅烩了。”

  冯保这是想兑子了,他退也退了,现在就等一场极致的落幕,对宦官的考成、身后名,先看忠不忠,不忠就是奸,忠就是贤,冯保想给自己最后留个忠诚的美名。

 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:“怪了,把徐成楚和范远山叫来,朕得问问,这些科臣们,在谋划什么。”

  徐成楚和范远山在反腐司,他们很快就到了通和宫,面圣后,二人听到了陛下的疑惑,多少有点哭笑不得,徐成楚解释了下里面的原因,不是不想,是做不到,要是被定一个诬告反坐,没人能顶得住。

  “没了?”朱翊钧十分惊讶的说道:“不应该啊,朕找找。”

  朱翊钧站起来,走到了御书房的书架前,凭着记忆找到了几本凌云翼的奏疏,仔细看过之后,说道:“这不是很清楚吗?”

  一共六本,里面都是凌云翼自己上的奏疏,亲口承认,光是在广州府,他就杀了一百二十三户家主,罪名都是通倭,山东、河南、朝鲜只多不少。

  “额,不一样。”范远山看了一本,满脸疑云的说道:“抄送六科廊、都察院、六部的文书里,也有这几本奏疏,其他内容都一样,唯独杀人无载。”

  奏疏也有,但奏疏里的内容完全不同。

  朝臣们的奏疏都是由内阁抄送六科、六部和都察院,显然,朝廷的存档和皇帝内宫存档,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差别,凌云翼的杀孽,消失了。

  朱翊钧一听拿起了桌上的笔,几笔一划,又对着阳光看了看,确定看不出涂黑部分写的什么,仍然有些不放心,看了眼张宏,张宏立刻了然,等朝臣们走了,去六部把奏疏抄来。

  这些旧的,记载了杀孽的奏疏,就可以化为飞灰了。

  办完了这事儿,凌云翼的杀孽,就只有民间传说了。

  徐成楚和范远山都不是蠢笨之人,他们立刻明白了,有人在誊抄凌云翼的奏疏的时候,用了春秋笔法,删去了部分的内容,这行径,可谓是胆大包天。

  可是这事儿却不算僭越,因为陛下知道真相和详情。

  “下面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,科臣们擅长,朕也擅长!”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笔,松了口气说道,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,用皇权给凌云翼的身后名背书了,他本来要和科臣们辩辩其中每一个案子,到底应不应该。

  现在也不用辩了。

  徐成楚和范远山既然入宫,不能只说这一件事,他们详细的汇报了去年反腐司反腐的大案,一共分为了七大案和十七小案,每一个案子,都刊登在邸报上,反腐司这衙门,稍有不慎,就会变成朝臣党争的工具,所以反腐司隶属北镇抚司,对皇帝直接负责。

  “大将军去年年初,让反腐司稽查戎政腐败,因为有大将军的支持,一切顺利,七大案,第二、第六、第七案,都是戎政贪腐。”徐成楚着重强调了大将军的贡献。

  反腐司名义最高级是五军都督府大将军戚继光,当初这样任命,是为了借戚继光的威名,震慑宵小不法之徒,但戚继光积极推动了戎政贪腐稽查,但却不干涉反腐司的具体运行。

  七大案,三案都是军中之事,反腐司坐实证据后,移交了京营镇抚司查问、审判。

  反腐司只有侦缉事权,不能提告,也不能审判,即便如此,反腐司也是大明朝廷仅次于六部的实权衙司。

  范远山补充说道:“不是大将军支持,连稽税院反腐,都很困难,第六、第七案,都是稽税院的贪腐。”

  稽税院隶属于北镇抚司,拥有独立武装,属于戎政衙门。

  不客气的讲,稽税院,恶贯满盈,皇帝知道、朝廷知道,反腐司也知道,但没人说要取缔这个衙司,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,不然,朝廷真的收不上来税。

  君臣从来都是互相成就,陛下的稽税院加上王国光的天下税赋归并朝堂,才让大明财税制度,逐渐清晰明朗、健康起来。

  大明能对势要豪右、乡贤缙绅实现实质性的管理,也是从税赋开始,否则这些个地头蛇,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。

  稽税院反腐,的确是个很重要,但过去很难推行的事儿。

  朱翊钧听取了徐成楚的报告,对他们的工作表示了高度的肯定和赞许,并且给了赏赐,让他们继续反腐,要持续高压反腐,否则政事吏治必然败坏,张居正满腔热忱,皆会付之东流。

  “徐御史,你说这谁干的这事儿?”范远山面色犹豫的问道。

  徐成楚犹豫了下说道:“我知道,但我不说。”

  “张先生?先生是内阁元辅,显然能做到。”范远山说了一个可能。

  “不是,先生从来不搞这些把戏。”徐成楚摇头说道:“先生可能知情,但不是先生干的。”

  “哦?”范远山思考了许久,还是没想到是谁干的。

 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抄送朝臣奏疏,敢玩的这么大,朝廷文库,会定期和朝廷内库进行互相比对,防止造假,每年年底就行核查,每三年一次核对。

  这得手眼通天的人物,才能办得到,不是张居正,那就是冯保了。

  皇帝和范远山想到了一起,他让人去寻了冯保,冯保不在宫里,他去了前门楼子听评书,冯保还打算明年过年的时候,给陛下唱一段评书,倒是颇有闲情雅致。

  冯保回宫后,很快觐见了陛下,听到陛下询问,他才犹犹豫豫的说道:“其实是叶向高干的。”

  “臣第一次发现他故意漏抄,就问了问他,他说他当年因为倭患,母亲不得不逃难,他出生在旱厕里,凌次辅杀倭寇,所以是他的恩人。”

  冯保老实交代,他不给叶向高这个方便,这年底对不上,就把他露出来了。

  叶向高和倭国的仇怨,从没出生就开始了,凌云翼在广州犯下的杀孽,多数都是为了惩治大明势豪通倭,既然都通倭了,那就不算是大明人了,就不用记了。

  “没事,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干,朕也干了。”朱翊钧摆了摆手,没有选择降罪。

  他其实也干过,长崎总督府年年报送倭奴数量,年年都被皇帝人为划去,不记等于没有,就是典型的不认账,就是有佐证,大明朝廷也不用认账。

  朱翊钧一向不相信后人的智慧,也不给后人留下这等罪孽,问那九百万倭人,怎么变成现在六百万左右,甚至以后更少,都归罪到他这个皇帝身上就行了,都是他杀的,其他人都是听令行事。

  “臣叩谢陛下隆恩。”冯保再拜,他对陛下很了解,知道陛下不会盛怒,叶向高报恩,冯保顺水推舟,其实主要还是冯保同意了,否则叶向高一个人办不成。

  再讲难听点,他们宦官这个群体,不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吗?一些皇帝不方便交代的事儿,他们宦官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去做,去承担骂名。

  朱翊钧这头知道了,很快科臣们也了解了事情的全貌,叶向高和冯保,立刻就上了弹劾的名册,冯保都退了,劾也劾不动,只能弹劾叶向高。

  可是叶向高也劾不动,叶向高是吉林知府,说是知府,其实就是吉林巡抚,把叶向高劾倒了,谁去吉林干这个活儿?吉林府可是苦寒之地。

  “训诫,科臣们也有自己的灵活性啊。”朱翊钧看着科道言官的奏疏,大多数的科臣,给的处罚也就两个字训诫。

  只有训诫的惩罚,不是跟对着叶向高大喊,你要平步青云有什么区别?

  “还是罚俸一个月吧,这抄书都能抄漏了。”朱翊钧给了更高一级的惩罚,罚俸一个月。 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-作者:吾谁与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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