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悦小说>历史小说>朕真的不务正业>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故人陆续凋零,好似风中落叶
  “大臣都比朕豁达,朕看不透生死大事,每次大臣离去,朕都觉得心如刀绞,可大臣们却一脸的坦然,似乎这生死大恐怖不存在一样。”朱翊钧面色有些痛苦的说道。

  用阿片可以延寿,但凌云翼的骄傲,不允许他死之前,变成不死不活的鬼。

  他对自己灵性的忠诚,甚至战胜了生死这样的恐惧。

  凌云翼这个杀星,此刻却一脸慈祥的看着陛下,笑着说道:“都说陛下薄凉寡恩,照臣看,陛下实乃至情至性之人,臣不知旁人,臣只知道自己,臣就是活到岁数了,人老了,死亡越来越近,反而不那么恐惧了。”

  “这世上岂有万寿无疆之人寿?但这世间,却有德泽万民之功业,四十多年来,臣为大明万民奔波,回顾一生,不负韶华。”

  凌云翼年轻的时候,很怕死,想起死亡就变得恐惧,后来上了战场,见多了死人,反而越发的坦然。

  万历维新,谥号文开头的大臣们,之所以走的时候,都非常坦然,是因为他们回头看自己的一生,不是碌碌无为的一生,而是能够成为照亮后来者的火炬,成为中国这个文明的脊梁之一。

  “臣这辈子最骄傲的四件事,广州平定倭患,扫清倭患遗毒;山东掀了兖州府,还了山东百姓太平;到了河南,把河南的地清丈,理了个清楚明白,把藩王送回了京师的十王城,让百姓有了片刻的安宁;”

  “最后就是去了朝鲜,替陛下把那些该杀的人,杀了个干净。”

  河南的藩王太多,藩王本身有藩禁,可是假借藩王之名、诡寄藩王府的田亩实在是太多了。

  田亩有数,税赋有定,收不到势要豪右、乡贤缙绅的税,那就只能对百姓收税,百姓又不是绵羊,多收的这些税赋,百姓就会武装抗税。

  河南的藩王府全部被陛下迁回了京师,河南之事,对凌云翼而言,是真的很简单。

  “至于身后名,陛下就不必为臣维护了,臣那个儿子,居然弄出了科场舞弊之案,臣在,陛下给臣一个薄面,臣不在了,就把他杀了,给天下一个交代吧,反正他也有孙子,臣还有好几个儿子。”凌云翼在交代后事。

  他生了个不孝子,七万两银子,把他一生的名誉,全都毁干净了,虽然朝廷最后以八辟宽宥了此事,但凌云翼还是觉得还是给天下一个交代比较妥当。

  科举,为国选士,不可不察,一定要明察秋毫,不能让人破坏、干涉科举。

  凌云翼最后做到了次辅的位置,他太清楚了,治国就是治吏,治吏尤重选吏,张居正忙活了二十年,才算是把大明官场的座师风气给止住了,就是为了选吏。

  在吏治这块,张居正确实非常非常擅长。

  “他一个废物,他就是不死,也干涉不了科举,现在科举尤重算学,算学这个东西,不会就是不会。”朱翊钧摇头说道:“朕是皇帝,天下之主,既然过了廷议,八辟宽宥,再追究,反而是失信于天下。”

  “凌次辅安心养病就好,这些事儿,交给朕就行。”

  “他不老老实实的吃爱卿的余荫,非要生事,朕就派缇骑狠揍他一顿,揍得多了,他就知道改了。”

  凌云翼常年在外奔波,儿子变成废物,是缺少管教,子不教父之过,凌云翼这个父亲,之所有管教不严的过错,是他把时间、精力以及他的一生,都给了大明。

  凌云翼没工夫管,朱翊钧也没有,但大明闲人不要太多,敢生事,揍一顿,揍的多了,就知道什么是对,什么是错。

  “随陛下吧。”凌云翼年纪大了,他早就想清楚了,他在乎不在乎,都无所谓,人一死,就真的死了,身后事,管不了一点。

  “臣是不会用阿片的。”凌云翼有点倔强的说道:“陛下让臣用阿片,臣就跳井里去。”

  “可是很疼。”朱翊钧摇头说道:“旧伤复发,疼痛难忍。”

  旧伤复发的时候,就跟无数的蚂蚁在身上爬,又疼又痒,钻心的疼,钻心的痒,恨不得把皮撕开,把肉削了,把骨头拆了的疼。

  凌云翼有些不舒服的翻了翻身子,说道:“疼就疼吧,时间久了,也就习惯了,疼着疼着,就不疼了。”

  凌云翼不是说瞎话,他是身体机能下降,已经感觉不到疼了。

  按照解刳院解刳研究,神经传递疼痛,神经末梢受到刺激,会把痛觉传回大脑里,而他身体机能下降,神经发生退行性病变,具体表现为神经逐渐丧失和功能退化。

  他不想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,死都不肯。

  “臣听说,陛下最近又为难了势要豪右,让他们纳捐一千万银,为了九边边营读书学堂营造?”凌云翼说起了国事,他人在家里,但对京师发生的大事,还是听到了传闻。

  “嗯,朕本来打算抄家的,王阁老说给他们个机会。”朱翊钧非常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行为。

  凌云翼颇为担忧的说道:“陛下做事素来有耐性,再一再二不再三,可陛下对势豪们,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。”

  再一再二不再三,第一次条件最为恩厚,第二次条件还能接受,没有第三次,第三次就是朝廷的天兵。

  陛下在做任何事,都会给这样两次机会,王崇古、万士和、周良寅,一个僭越的奸臣、一个不读史书的礼部谄臣、一个睁眼说瞎话的贱儒,陛下都给了一次机会,他们三个抓住了这样的机会,没让陛下给第二次机会。

  但陛下唯独对这些势豪、乡贤们,没有那么多的耐性,做事,都是奔着做绝去的。

  就比如这次,凌云翼一猜就知道,陛下本来是打算要杀人的,有人拦了下,这才算是没弄出万历第六大案,叫魂咒杀案来。

  陛下真的要瓜蔓连坐,大明这八千家势豪,又得少五六百家了。

  “朕也知道该给,不教而诛是为虐,但有的时候,朕就是不想给。”朱翊钧郑重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  “陛下,这会儿闹天变,天寒地冻,渤海甚至要冻到二月份了。”凌云翼看着皇帝继续说道:“天变之下,咱大明没有发生民乱,显然势要豪右、乡贤缙绅们,在履行他们六十四条的天变承诺,算是忠君体国了。”

  “那个喜欢胡说八道的蛮夷黎牙实,他讲了很多的屁话,但临行前,他说陛下这种对穷民苦力无底线、无条件的偏私,对势豪、乡贤们的敌视、仇视,会闹出大问题来。”

  凌云翼不担心自己家里的事儿,陛下在,他就不用担心。

  但他担心陛下,阶级认同站在百姓的立场上,完全没有问题,但不能无底线无条件的偏私,会出事儿,会天下不宁。

  凌云翼十分担心的说道:“陛下在还田,在弄营庄法,再过不来几年,这些营庄里,被欺负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农户们,就该抄起家伙,把这些过去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势豪、乡贤们,给吊死了。”

  这就是黎牙实想说不敢说,大臣们看到不敢说的未来,凌云翼之所以敢说出来,是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希望他的话,陛下能稍微听进去一点点。

  “凌次辅,你在山东、在河南清丈还田,摸着良心讲,不该吊死他们吗!!”朱翊钧猛的站了起来,一甩袖子,又看到凌云翼虚弱的样子,才坐下,和声细语的说道:“凌次辅可还记得现在在绝洲大铁岭卫的陈大壮吗?”

  “他当年只能逃出家乡,是因为什么?”

  凌云翼重病在身,他来探病,不是来跟凌云翼吵架,更不是来耍皇帝威风的。

  “臣在山东、在河南,臣要是不做山东总督、山东河南总督,臣恨不得亲自带兵把他们吊死!给狗送殡,亏这帮狗东西能想得出这种折煞人的法子来,没把他们碎尸万段,只是因为臣是朝廷命官!”凌云翼说起这个就来气。

  气的他都恨不得再去兖州府,把兖州孔府再砸一遍!

  “那块碑文,现在还在臣家里放着呢!”凌云翼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,带着皇帝陛下来到了后院。

  一个凉亭下,放着一块碑,碑的正面,刻着‘遭祸冤狗碑记、万历三年六月凶人陈齐敬立’,背面则刻着‘万历九年九月山东总督凌云翼恭领圣命,破狗坟、收碑以记’。

  陈齐是陈大壮的父亲,陈大壮在家乡杀了地主张凤楷一条狗,张凤楷要杀陈大壮满门九族,还是有人居中说和,陈齐为狗披麻戴孝,为狗送殡,为狗守孝,才算是了断了恩怨。

  陈大壮背井离乡,跑到了福建投了客兵,最后投到了凌云翼门下做了客兵。

  再回去时,陈大壮的父亲陈齐,已经在为狗守孝的过程中气死了。

  提起这碑,凌云翼气到站起来的地步,他清楚的记得,他为何要掀了兖州孔府,他把这块碑,放在家里,提醒自己,这天下有多少的不公。

  “这就是了。”朱翊钧站在碑文前,他知道该怎么做,知道该给个机会,但他就是不想给。

  他始终清楚的知道,这帮乡贤缙绅、势要豪右,没有朝廷这把刀顶在脖子上,会做出什么孽来,所以,他从来不愿意放松那么一点。

  张宏扶着凌云翼坐在了转椅上。

  凌云翼坐在转椅上,有些哭笑不得,他本来想劝陛下仁恕,结果劝着劝着,反倒是把自己劝了,他这一劝,反倒是证明了陛下是对的。

  不是陛下不肯偏私,实在是这些人神共弃的事情,就在皇帝的眼前发生,他心里不拧出个解不开的疙瘩才怪。

  “倒是臣多嘴了。”凌云翼也懒得劝了,他这么个杀星,劝陛下仁恕,只会适得其反。

  凌云翼在广东、在山东、在河南、在朝鲜都制造了不少的杀孽,他真的走了,一定会有人拿出来说事。

  他们说他们的,不影响朝廷对凌云翼身后事的维护,对内不受裹挟,说易行难,但朱翊钧会一直坚持下去。

  朱翊钧劝凌云翼服用阿片,没能说服他;凌云翼说服陛下仁恕,也没能说服陛下。

  大明皇帝非常担心的离开了凌云翼的府邸,他知道,恐怕就这几天了。

  在大明会试举行的九天里,凌云翼在府中,溘然长辞。

  “故人陆续凋零,好似风中落叶。”

  朱翊钧听闻了讣告,悲从中来,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,对着窗外喃喃自语,窗外的寒风凌厉,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潮,把整个京师笼罩在了刻骨般的寒意之中。

  “陛下节哀。”张宏也劝不了陛下,生老病死,人生常态,陛下每次在重臣离去时,都会感怀许久许久。

  “礼部拟好谥号了没?”朱翊钧的眼神从惆怅变得犀利了起来,凌云翼的战斗已经结束,但朱翊钧的战斗还在持续,凌云翼的谥号,就成为了朝廷争论的焦点。

  朱翊钧有意给个美谥,但礼部不肯,礼部给的谥号是:靖襄公,式典安民曰靖、辟地有德曰襄、甲胄有劳曰襄,这两个字总结了凌云翼的一生。

  朱翊钧不肯,他要给文敬。

  礼部觉得给的太高,大宗伯沈鲤怎么都不肯答应,凌云翼的杀性实在是太重了,杀的人太多,善战者服上刑,凌云翼制造了太多的杀孽,有伤天和。

  礼部有的时候固执起来,死硬死硬的,沈鲤连上了四本奏疏,反对谀谥,就是过分追求美谥。

  连高启愚也不是特别赞同凌云翼给这么高的谥号,靖襄已经是美谥了。

  其实礼部不肯给文敬和皇帝坚持要给文敬这个谥号的理由,都是一样的,因为凌云翼掀了兖州孔府。

  谥号法对一个人盖棺定论,起源很早很早,早到了《逸周书·谥法解》,在皇帝看来,这不是儒家的礼法,是中国的礼法,凭什么凌云翼掀了兖州孔府,掀了衍圣公这摊子,就不能得到美谥。

  但礼部的态度颇为坚决,他们把旧例搬了出来,皇帝谥号从客观地评判一个皇帝的功过,变成了一味溢美,字数开始不断增加,是从武则天开始的。

  武则天从生前就开始自己造字,造了一个曌字,后来自称‘则天大圣皇帝’。

  为了让自己则天大圣皇帝的称号,不那么突兀,他给自己的夫君唐高宗李治,定的谥号是天皇大帝。

  这就打破了过往谥号的惯例,最终导致了君王的谥号越来越长,最后都变成了懒婆娘的裹脚布,又臭又长。

  沈鲤在奏疏里,写的很明确,皇帝要是坚持谀谥,非要把谥号法搞坏,那他就直接致仕不干了,陛下看着谁给,就让他做大宗伯就是了,高启愚是个独臣,他一定乐意给,他只遵从圣命行事。

  可沈鲤想错了,高启愚在这件事上的态度,和沈鲤是一致的。

  高启愚在这件事上,和皇帝意见不同,不是他不想走独臣路线,想做个骨鲠正臣了,他的理由是尊重秩序。

  有人破坏秩序,就会遭受秩序的惩罚,武则天最后只能立块无字碑,关闭评论区,不让人评价她的功过是非。

  陛下非要给谀谥,那就是让凌云翼做那个破坏谥法的历史罪人。

  皇帝的谥法已经被破坏了,大明皇帝的谥号,已经变成了十六个字,凌云翼一生的功绩,给文敬有点高了。

  当初皇帝执意给了万士和文恭谥号,就引发了一次礼法危机,不过后来证明,万士和终结了‘柔远人’这一种正确,让大明在海外开拓的路上,越走越顺,时间越久,万士和这个谥号的含金量就越高。

  但凌云翼的情况,显然跟万士和完全不同,凌云翼一生的功绩,没有达到这种功绩。

  文这个谥号,是非常严肃的,其功绩必须具有开创性,并且其智慧能够指导后世数百年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军事,其功业能够改变大明的基本格局,才是文。

  比如万士和改变了礼部过往的风气,彻底奠定了用蛮夷的办法对付蛮夷;

  比如王崇古创办的官厂,其影响之深远,甚至可以改变大明基本政治格局;

  比如殷正茂开拓吕宋,谥号文襄,就是因为吕宋的存在,大明的开海才能一直持续下去;

  “朕意已决,下旨礼部,给文敬,不准沈鲤致仕。”朱翊钧下了决策,他看着张宏说道:“掀了孔府这件事,这是功业,不是罪孽,其影响十分深远,就这么定了。”

  沈鲤拿到了圣旨的时候,觉得天都塌了,陛下要给谥号那就给,不准他致仕,让他有点哭笑不得。

  “怎么办?”沈鲤看着圣旨,询问高启愚的意见。

  “咱们已经上了四本奏疏了,再上,恐怕会引来圣怒,我先投降了,你随意吧。”高启愚慎重思考,决定顺应上意,他一个独臣,一味媚上,才是他该干的事儿。

  反对了四次,已经是骨鲠中的骨鲠了。

  “你怂了?”沈鲤嗤笑一声,拿着圣旨就决定去通和宫觐见,他要当面跟陛下讲清楚!

  “我怂了。”高启愚十分坦然的承认了这一事实,他忙着给三边边营建学堂,没工夫参与这种狗斗,凌云翼已经离世,争执这些事儿,不如建几个学堂,让军兵们的孩子有学可以上。

  “行,我自己去!”沈鲤拂袖而去,向着小火车走去,他越走越近,终于在小火车面前停了下来,他思前想后,还是回了礼部。

  高启愚一看沈鲤回来了,有些疑惑的问道:“陛下不肯见你?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

  “不是,我没去。你为什么怂了?”沈鲤盯着高启愚说道:“自元辅之后,没人敢跟陛下吵架,你前几日还跟陛下大吵了一架,从陛下手里硬是敲出了一千万银来,你胆子这么大,为何怕?”

  高启愚一听有点不乐意的说道:“大宗伯说话有点太难听了,什么敲!是讨,我从陛下那里讨来了银子!”

  “我倒不是怕陛下,陛下这个人讲理,君子欺之以方,陛下是个君子,所以我能讨到银子,我不怕陛下。”

  沈鲤一脸古怪的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肯继续反对了?不要说你怕死,陛下还不至于因为这事儿,耍威风,杀大臣。”

  高启愚叹了口气说道:“万士和万文恭,当初这个谥号,我也反对,后来证明我错了,你看吧,陛下给凌次辅文敬的谥号,最后九成九,陛下是对的。”

  高启愚坐直了身子,用两根指头,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:“你没察觉到吗?陛下的眼神,比咱们的眼神都亮,陛下的目光,看的比咱们长远,比先生看的还要长远。”

  “先生跟陛下吵了很多次,吏治上,先生会赢,但在长远国策上,陛下总是赢。”

  高启愚没有撒谎,他都礼部尚书了,天下没人能逼他撒谎了,他就是这个感觉,陛下总是能够看得更远,这很奇怪,连张居正这种百年不世出的天才,居然也会败在陛下面前。

  “我是先生的弃徒,这么讲,没有陛下,先生写不出矛盾说,也写不出阶级论,事实上,阶级论就第一卷是先生写的,后面两卷,都是陛下写的。”高启愚十分肯定的说道。

  矛盾说这个东西,就是陛下一句一句朕有惑,一锤一锤敲散了张居正的思想钢印,才敲出来的可以指导大明几乎一切事务的方法论,不是陛下,张居正没有今日如此崇高的地位。

  张居正很强,但被陛下支持强化过的张居正,才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
  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,道这个东西,不可说不可名,没有陛下,一些关键,让先生想一辈子,都想不出来。”高启愚啧啧称奇,他是弃徒,说话可以大胆一点。

  张居正太忙了,他根本没工夫去想,陛下一直问,让他不得不想,不得不回答。

  “你这么一说,陛下给这么高的谥号,是有自己的目的?”沈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,有些拿不准的问道。

  高启愚也有点犹豫,思索再三说道:“我姑且说之,你姑且听之,就当是戏言。”

  “你说有没有可能,任由兖州孔府这么继续败坏孔夫子的名声和学问,儒学,就会彻底走进一个死胡同里,从儒学变成儒教,变成安心理得压榨万民的工具,为民贼所利用?”

  “你看,万历维新之前,很多儒生,连史书都不读,连万文恭都不读史,还是陛下不停的逼迫,他才开始读史书,才真切的觉得自己过去读的学问,都读错了。”

  “凌次辅掀了兖州孔府这个案子,不能只把它看成一个公平正义得到伸张的刑名大案,而是一个政治案,改教为学,功在千秋。”

  “咱们都老了,读了一辈子的四书五经,但现在的进士们,读《荀子》,读《管子》,读法家,读道家,读算学,什么都读,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。”

  “我和几个新科进士聊过几次,他们和我们这些旧儒生,完全不同,具体而言,他们比我们要勇敢的多。”

 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,教育、教化这东西的影响力,往往需要三五十年,才能彻底展现出影响力来,大明对科举的改革,也是缓慢推动,进而引导大明文化的改变。

  高启愚的意思是,他们这些老腐朽,看不到凌云翼掀翻兖州孔府的影响,但时间会给答案。

  “日后大光明教,必然会走向把大明神化、把大明智慧神化、把陛下神化的路线,因为安东尼奥为了葡萄牙的利益,建了光明圣殿,日后大光明教想要改教为学,就得掀了光明圣殿。”

  高启愚越想越清楚,眼神越来越亮,摇头说道:“学问不应该存在某个圣殿一样现实存在的东西,否则必然会出现异化,学问允许不同的声音,教派决不允许。”

  沈鲤听完了高启愚的理由,肯定说道:“有道理。”

  “那就不召开部议了,就这么定了,谥号文敬。”沈鲤给了礼部最终的决定,遵从圣意。

  沈鲤赞同高启愚的意思,不要轻易在目光长远这件事上,挑衅陛下的正确,张居正都吃了很多亏,就阶级论那五个自然而然的推论,就是五个翻不过去的大山。

  阶级、分配、斗争、推翻帝制、继续斗争,这五卷,就是陛下这条真龙拿出来的屠龙术。

  一个非常矛盾的事实,真龙并不畏惧屠龙术,也无须畏惧。

  真龙甚至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,推动屠龙术的广泛普及,让人人都知道这么做可以屠龙,人人知道恶龙应该被天诛。

  因为真龙不是恶龙,只有恶龙才会怕屠龙术。

  “高宗伯,我多嘴问一句,你这三边边营营造三级学堂,为什么要一千万银,这也太多了吧。”沈鲤问出了自己的疑惑,二十七个边营,不过8万人,居然要这么多的银子。

  高启愚解释道:“因为边营长在边方军屯卫所上,这二十七个边营的学堂,要容纳百万军兵的子女入学,让他们的孩子,人人有学上。”

  就像二楼是建在一楼上,边营的精锐不是凭空产生的,是九边百万军兵遴选而出,要把教育做到一楼去,只建在二楼,不用几年,墙倒屋塌,全都会被破坏的一干二净。

  “高宗伯该入阁了,我已经变成了老顽固了。”沈鲤听完了高启愚的解释,甚至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,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觉,高启愚做礼部尚书,比他沈鲤、比万士和都要合格的多。

  高启愚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:“入不了,这辈子不想了,下辈子,先把年轻的自己打死再说吧。” 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-作者:吾谁与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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